寻找更多可能性——访《照&相》主编潘科先生

2012-11-05
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
    编者按:潘科是摄影界有广泛影响的“陕西群体”重要成员。1986年与侯登科合拍的组照《出征》曾引发中国新闻摄影观念变革的大讨论,1988年作为主要策划者和组织者之一,参与新时期标志性文化事件——《艰巨历程》摄影展,2008年创办影像学术丛刊《照&相》并出任主编。在2012年第四届中国济南国际摄影双年展上,潘科策划的《底片——探寻熟悉的陌生人》在济南展出,并出版了同名书籍。这次的摄影展和这本书籍主要是从研究著名摄影家侯登科、胡武功的底片入手,以采用底片比较、多底关联分析等研究方法为主,辅以被研究对象的文论、日记等文本互证,试图还原摄影作品的产生过程,剖析摄影家的思考与拍摄,追寻他们的性格与精神层面的特质。2012年10月,潘科出席第四届中国(济南)国际摄影双年展暨齐鲁国际摄影周活动,记者在现场采访了他。 

    记者:您这次策划的《底片—侯登科与胡武功影像学术展》,主标题是“底片”,那么底片作为影像的最基本载体,您是怎么更深层次定义它的?
  潘科:我在思考一个问题:中国的摄影理论研究长期存在大而化之的习惯,从一些很笼统的意识形态概念中去判读摄影家,我觉得这个会有问题。真正要进入到学术层面,它必须要具体化,要有翔实的东西去做支持。就好像考古一样,你需要有充分的出土文物,查阅相当数量的文献记录,进而才能找到它们的逻辑和联系。刑侦也是如此,证据有时候细微极了,但是非常有说服力。
  记者:底片是一种证据?
  潘科:对。你不能光凭自己的感觉说是怎么样的。比如说我和胡武功非常熟,我这次展览的副标题为什么叫“探寻熟悉的陌生人”?你觉得和他非常熟,很容易根据惯有的印象去解读他,可靠不可靠呢?这只能做一种参照,还不是最重要的依据。最重要的依据是,你哪怕不认识这个人,但是你看见他大量的底片与手稿,判读他是怎么去思考去实践,所以我觉得找到研究方法的转变是比较重要的,这种方法的转变其实也是学术观念的改变,才能够回归本体层面进行研究。
    记者:您说到了本体,那么什么是摄影的本体?
    潘科:我们说摄影的本体,其实是包含两个主要方面:一个方面是追寻摄影家个人的主体性,这一定是本体之一;另一方面是探究他所使用的媒介特质,拿摄影来说它是有一定物质性的,这种东西可能承载什么,如何承载?这个就是本体。我们在说本体的时候千万别把这两方面厚此薄彼的只说一个。现在我很担心一种现象:一说到本体,就认为是回到光影、回到影像的技法上去,这些其实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。本体一定还是人的主体性与所用材料的可能性构成的,从两个方面的探讨这才真正是本体。
    记者:这次展览是怎么体现本届双年展的主题——“回顾与展望,回归摄影本体”的?
    潘科:如果我们要回归本体,我们就需要做具体的工作,做个案研究,首先是分析大量的底片和样片,然后根据他的手稿、文字、访谈,再根据过去的印象综合在一起,形成一个比较可靠的依据。所以我认为这是研究摄影个案的必由之路,不可能跳过这个步骤。在这个过程中你就会发现:你过去的有些印象是非常重要的解读关键点,有些印象却不一定准确。通过仔细研读他们的底片,你甚至会发现连他自己有可能都不察觉到的某些特质,因为他在实践过程中,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的很明白再去拍,摄影是实践性很强的东西。直觉非常重要,作为一个研究者来说,你会发现重新研读这些底片的时候,慢慢地发现他们最大的特质是什么。我做这个事情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回归到学术化的研究,你真正的回归到学术化的研究也就回归到了摄影本体上去了。
    记者:侯登科与胡武功的语言分别有什么不同?
    潘科:胡武功是用情节性去记录社会现象的,他注重的是情节性所带来他感兴趣的那一瞬间的隐喻,照片出来之后,这个情节又反映出社会本身某些更丰富的东西。侯登科一开始也是这样,但是他后来改变了。他摒弃情节性,追求自然状态的形象。他们都坚信生活中给予东西比自己设想的还要丰富,这就可以发挥纪实摄影的特点。这和绘画不一样,如果画家想象力不丰富,作品就不可能丰富。对摄影来说客观事物的丰富性、深刻性可能超过摄影者自身的构想,所以他们都说“重要的就是记录”。你看起来他们好像是压抑住了自己的主观表达,实际上,成熟的摄影家不可能避免地凸显出自己主观选择的倾向,也不可能屏蔽掉社会给予它的这种丰富性,这样结合在一起,片子就耐看了,他们的性格不一样,他们成熟期的观察方式和工作方法也不一样,这是好事情。外界过去一直以为“陕西群体”好像月饼是一个模子出来的,实际上经过细致的底片研究,会发现非常大的差异,而这些差异恰恰是他们的可贵之处。因为他们在那个年代,缺少外界资讯,完全凭着自己的感悟和探索,用生命的长度不断地“试错”,通过这样的方法摸索出各自的道路,作品弥足珍贵就在这里。
    记者:从宏观上,侯登科与胡武功的相同之处?
    潘科:他们生活在共同的一片土地上,社会交际范围、本人社会地位和人生经历,还有他们内心的那种追求,相似的地方非常多。因为相似的地方非常多,所以就成了长达二十多年的朋友,就有了“陕西群体”。“陕西群体”不是泛指陕西的摄影人,重要的是内心的价值观趋于一致,“陕西群体”的思想核心是强烈的批判意识。
    记者:您策划的这个学术展对当下纪实摄影的研究有什么重要的意义?
    潘科:一个参考而已。我的研究是给出一个分析,而不是定论。你的分析有可能启发别人的思考,而不是指导别人思考,我不赞成说对当下纪实摄影有什么重要的意义,这些年我一直在回避这样的目的。别像高中物理一样,只有通过公式的推理得到很多理论来告诉这题该怎么做,不是这样的。尤其是从事精神创作,更不是这样的。重要的是摄影人的实践。包括我们自己,归纳出理论的东西也是经过实践之后的认知,而不是说按着这个理论去指导实践,这不是一个前后关系、更不是高低关系,这点一定要和年轻朋友说清楚。理论家、评论家他们是另外的体系,他们研究人类精神活动的规律,拓展精神丰富的可能性。用我自己的话说:我不是在寻找真理,而是在寻找更多的可能性。如果我是在寻找真理,那我一旦找到了就必定指导你,你不能反驳它,你怎么可能反驳真理呢?那么我就成为至高无上的权威,这是民主思维吗?这是君王的权威!我想成为胡、侯两位摄影家的研究权威,不允许别人说不一样的,这太可怕了。如果我苦苦追求的就是想指导年轻人搞实践,这同样也是很可怕的念头。我只是想进行认真严肃的研究,为别人提供一些参照:哦,潘科还那么说过,或许对我有点启示。
    记者:您认为当下的摄影理论和摄影研究如何才能转化成纪实摄影界的"生产力",真正来源于实践,服务于实践?
    潘科:我们老一代已经成为“过去式”了,你们年轻人是“正在进行式”。“正在进行式”看待这些“过去式”不过是想从我们的人生过程中得到某种借鉴与启发,而不是什么指导。因此也就不存在转化成纪实摄影界的“生产力”的问题。精神的产生和物质的生产是有很大差别的,他们特质是不一样的。因为特质不一样,所以我们才要研究本体,本体就是这种特质不一样的什么地方,然后追问它能丰富到什么程度,而不是想统一到哪个方向。我是在研究精神嬗变的规律与条件以及它们之间的内在逻辑,这样它应该就接近科学了,就可以说这是人文科学或者社会科学,而不是一种“忽悠”。你不用口头强调要回到本体,这样做必然踏踏实实地回到了本体。
    所谓学术展,也很难想象通过展览就把某种学术观念充分展现出来,最重要是那本书(指《底片——寻找熟悉的陌生人》),因为书上能说得更加深入和准确一点。我希望书和展览相辅相成。

采编:张松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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